<10>

　　「嘿~~~」休前腳才踏進廚房，便馬上叫了出來。

　　他先是做出了禁止艾倫靠近的手勢，隨即快步衝上前將爐火關小，他盯著大鍋內沸騰的水逐漸消退，輕輕嘖了一聲。「我還不太習慣你家的廚房......」接著休抓了條抹布擦乾濺出的水漬。「抱歉。」

　　休滿含歉意的回望了艾倫一眼，但艾倫只是不在乎地搖搖頭。

　　「無所謂，我自己也從來沒有習慣過。」

　　艾倫的坦白讓休苦笑了起來。

　　「我想也是。」他說。「不過這邊該有的都有，不好好使用實在有些可惜。」

　　「這些東西在我搬來時就在了。」

　　艾倫斜著頭眨著眼睛，疑惑地望向休。「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看著艾倫始終乖乖地站在廚房門口，休的苦笑開始轉為一個誇張的鬼臉。

　　「我可不記得你是個那麼聽話的人。」

　　「......你剛才的表情就像實驗失敗出現了致命危機的模樣。」

　　艾倫說得很輕很柔，只是單純陳述事實的他完全沒有發現休的眼珠正因為不自在而亂轉了一圈。

　　「喔、」休稍微清了下喉嚨，這讓他的喉結也跟著上下動了動。「我只是怕你被燙到。」

　　「我看得出來水達到沸點的樣子，也知道不能去碰。」

　　艾倫慢慢向前，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我不是個──」

　　「孩子，我知道。」休機靈地把艾倫的話接了下去，他伸出手想為艾倫撫去眉間的皺折，但這個念頭立刻就被他的理智所阻止，於是他改而用手搓揉著艾倫的頭髮。「抱歉。」

　　艾倫似乎已經習慣了休的這個動作，但他仍然皺著眉頭，為了休在短短幾分鐘內對他說的第二次道歉。

　　──他並不喜歡聽到休向自己道歉。

　　「你太喜歡照顧別人了，那應該是某種......身為長兄的本能。」艾倫小心琢磨著字眼。

　　「被你這樣說起來怎麼就像是某種怪病一樣？」休不滿意地怪叫了起來。

　　艾倫沒有理會休，他沉默了一陣子，睜得大大的無辜雙眼一直看著休，那雙瞳眸中正蘊藏著某種光采。「......我們像兄弟嗎？」

　　休先是有些愣住，接著他略薄的雙唇拉開了溫柔的微笑，他並不算明確地回答著艾倫的問題。「是的，就像家人一樣。」

　　艾倫一向讀不懂休眼中那太多太多的複雜情緒，所以他只是安心地舒緩眉間，悄悄露出了靦腆的表情，並且也跟著輕輕笑了起來。

　　「好了，我可不能再偷懶了。」休抽回了手，他的指尖依舊殘留著艾倫柔軟髮絲的美好觸感，他強迫自己轉過身，並且輕擊著雙掌。「我可不想讓你到了吃飯時間卻沒有東西吃。」

　　艾倫並沒有再說些什麼，因為即使是休的背影也讓他感到安心。

　　他看著休把仍帶著血水的羊膝肉塊──休是這麼說的──放到滾著水的大鍋中汆燙了幾下之後再撈起來放到一旁的瓷盤上。

　　──這是為了去掉血水，休如同老師般地向他解釋。

　　緊接著休倒去了汆燙過生羊肉的滾水，在他清洗完鍋子之後又再次將水注入其中，並且再一次的放上了火爐。

　　艾倫的眼睛眨都不肯眨。

　　他只見休拿起了早就準備在一旁的炒鍋，身手俐落的將橄欖油沿著鍋圍倒了一圈進去，再丟進細碎的蒜末用鏟子炒了一陣子，隨即又加進了一些洋蔥和一旁早已切成丁的紅蘿蔔、馬鈴薯和聽休說是西洋芹的東西。

　　艾倫依然屏氣凝神地看著休的動作。他不禁疑問起這樣的一個好男人為什麼會在他家幫他準備食物？

　　艾倫想得很出神，但突然，他警覺地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這讓他匆匆地跑出廚房。

　　「艾倫？」休抬眉叫了出來，但不到一會兒他就看著艾倫拿著一團布跑了回來。

　　「我拿去墊東西了。」艾倫抖開了那團布，是條皺得離譜的圍裙。

　　休看了看艾倫有些得意的表情，又看了看那稍顯老舊的圍裙。

　　「這也是你搬來之前就有的？」休打趣地問著。

　　艾倫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不希望你把衣服弄髒。」

　　其實炒這點東西也不會嚴重到弄髒衣服...何況衣服不是本來就是要等著被弄髒的嗎......休原本想對艾倫那麼說，但他瞬間改變了主意，他露出了頑皮孩子般的調侃笑容。

　　「你就這麼想看我穿圍裙的模樣？」

　　艾倫眨著眼，直覺地又點了點頭，好像這是個再自然不過的問題。

　　但點頭之後他就馬上察覺到不對勁了，他慌張地低下了頭，而這個舉動讓休可以更清楚地看見他那逐漸發紅的脖子與耳根。

　　「如果你不想穿......」

　　休喜歡逗弄艾倫，但他也知道適可而止。

　　面對艾倫這副可愛的模樣，總會讓他感到欲罷不能...真的就如心理學上說的──男孩子永遠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對象。

　　這悄悄地讓他在心底對艾倫舉起了白旗，他覺得自己是個簡直就是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喔，嚴格來說，他也是第一次把感情放的那麼深，所以說是初戀也不為過吧！

　　他嬉鬧地接過了艾倫手中的圍裙，順便又偷摸了摸艾倫的頭。

　　然而他的這些情感艾倫還不需要知道，或許──這個機率很大，艾倫根本不必要知道這些。

　　休看著露出羞澀表情的艾倫，而他的表情也依舊很輕快──他想的事並不需要表達在臉上。

　　於是他快速地把圍裙穿好，露出了洋洋自得的姿態。

　　「如何？我穿起來的樣子？帥到讓你想哭了吧？」

　　艾倫一向不知道休究竟是哪來的強烈自信，但穿起圍裙的休確實一點都不違和，這讓艾倫感到非常奇怪，但明明就是他自己拿給休的。

　　「一個很棒的男人，你會是一個好丈夫。」

　　丈夫這個字眼讓休微妙地動了下眉頭，但他的語氣卻十分輕鬆且愉快。「當然，我絕對是最棒的。」

　　休俏皮地說著，同時再次將視線轉回手上的鍋子。

　　「很好，顏色很漂亮。」

　　休的聲音不大也不小，接著，他把一旁未熟的羊膝肉塊一起放進了炒鍋中，同時也加進他早就調配好的調味料。

　　艾倫看著休，他從來不知道拿著鍋鏟和鍋子炒東西的動作也能那麼優雅流暢，甚至還有些華麗。

　　艾倫的眼珠跟著休的動作轉啊轉，他突然感到好奇。「休......你有什麼不會做的事嗎？」　

　　「當然沒有，不過要看我想不想去做......喔、不──」原本驕傲的語調轉瞬間變得挫折無比，他轉過頭哀怨地瞪著艾倫。「我就設計不出你的那臺超級計算機......」

　　艾倫呆然地回望著休，他奮力想了想自己說錯了哪句話，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休只是在裝模作樣逗著他玩。

　　他覺得有點開心，因為休不單只是企圖逗笑他，也稱讚了他。

　　所以他當然笑了出來，只是他又有點怕自己笑得太過火而咬上了自己的下唇。

　　他聞到了食物的香味，也感受到休在身旁為自己帶來的安心感。

　　他忍不住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住。

　　如果休真是他的兄弟家人那會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休是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兄長，甚至在將來，他會成為剛才自己所說的一個好丈夫甚至是好父親......

　　艾倫忍不住想像著休將來的家庭、妻子與小孩。

　　那絕對會是個讓人羨慕的幸福家庭。

　　過去，他曾經想要跟瓊結婚，但他終究發覺，那是行不通的......他無法給瓊更多，所以他不想阻擾她得到幸福。

　　他知道，光只是朋友，就算是摯友也無法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艾倫下意識地往休望去，休正在把炒好的羊肉與配菜放進大鍋燉煮，並且加了一點紅酒，和另外一些他搞不清楚的香料。

　　其中一項大概是月桂葉，他猜。

　　他就這樣傻傻地望著休，直到休把大鍋的鍋蓋蓋上，並且滿意的轉過身來。

　　「一切都很完美，接著就只需要等待了。」

　　休的臉上滿是自豪，並且如同舞臺劇演員般地向艾倫鞠了個誇張的躬。

　　「......下次讓我也試試看？」艾倫試探性地開了口。

　　休有點訝異，他望向艾倫。「我以為你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

　　「我有興趣......很奇怪？」艾倫有點洩氣，他下意識地將雙掌合於唇前，開始搓起了手。

　　「不，你一定適合極了！」休爽朗地笑了起來，並且別有深意地朝艾倫眨了眨眼。「──當然圍裙也是。」

　　艾倫想像著自己穿起圍裙的模樣，怎麼想都應該十分滑稽，於是他開始懷疑起休的審美觀了......

　　他凝視著休，那好看且深刻的五官就像擁有黃金比例的完美雕塑品，他不禁看得有點失神，所以在不知不覺間一個不小心說出了長久以來的疑問：

  　「休，你為什麼沒有結婚？」

  　即使遲鈍如他，也能發現在自己提出這失禮問題的同時，休表現出了的些許遲疑，於是他趕緊垂下了頭。

　　「抱歉！我......」艾倫急呼了口氣，他微微發顫，帶著強烈的歉意。「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隱私......」

　　「嘿、艾倫！」休溫柔的握上艾倫顫抖的雙手。「我又沒有說你不行問。」

　　艾倫過度的反應讓休感到好氣又好笑，這個艾倫怎麼連問個問題也能變得那麼怯懦無助？

　　「我並不打算結婚。」休思考了一下，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情向艾倫完全坦白，但休也不想騙他。「但我確實有一個想共度終生的人。」

　　「那為什麼不結婚？」艾倫稍稍抬頭，天真的表情上充滿了不解與困惑。

　　休稍微沉思了一下，接著再次張嘴。「因為那個人早已有了摯愛。」

　　他的自白沉穩到一點都聽不出感情的起伏，但艾倫卻張大了眼睛。

　　「我樂於做個朋友，至少能待在那個人的身邊，並且在有需要時，我能照顧、甚至保護對方。」

　　艾倫沒有聽出休完全沒用到性別代名詞，而就算他聽出了，他也無法理解更多。

　　「所以，你打算一直這樣？」艾倫的聲音比平時大上了許多。

　　「......我會一直這樣。」休肯定地做出答覆。「只要能待在那個人身邊我就滿足了......畢竟我錯過了不少時間。」

　　也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到了傷害......休看著艾倫，可惜他無法說出最後一句話。於是他長吁了一聲，稍微聳了聳肩。

　　「.....這不公平。」花了一點時間消化休的話之後，艾倫扭緊眉間，他努力地把這句不滿給擠了出來。

　　「艾倫？拜託，不要這樣......」

　　艾倫一開始根本聽不懂休這是在回應什麼，直至他感受到休的指尖觸上了自己的臉頰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我沒事......」艾倫往後退了一大步，他急忙摀住自己的臉，這個動作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只是覺得你的選擇......對你，太不公平了......」

　　休心疼地望著艾倫，滑過那蒼白臉頰的淚滴剔透的如同水晶。

　　他根本不該多話的，他本來就知道艾倫在愛情上，始終有個打不開的結。

　　「嘿，你沒必要為了我的事情而難過。」休嘻皮笑臉地企圖蒙混過去。「我來這可不是要看你哭個不停，而是要餵飽你。」

　　然而休的不正經卻讓艾倫感到更為不滿。

　　「──我也會擔心你，休！」抹著臉的艾倫喊了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很意外，但我也是會擔心別人的！」

　　面對艾倫少見的激動，休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

　　「我當然不意外，你一直是個溫柔的人。」

　　「你值得更幸福。」艾倫喃喃說著，他仍舊哭喪著臉，彷彿他正幫休承受著莫大的委屈。

　　「艾倫、艾倫......聽我說，」看著艾倫的反應，休收起了不正經，他再次握住對方的手，硬把它拉離被摀緊的臉。「看著我，艾倫。」

　　艾倫沒有回話，他很聽話地回望著休，但表情卻更加委屈了。

　　「我現在過得很幸福，真的，我一點都沒有不滿。」

　　這是休最真心的話，但他難免想到艾倫光是以現在這種方式聽到自己的片斷感情後反應就這麼大了，等到艾倫發現自己就是那個當事人的時候呢？

　　休實在不敢想像。

　　自責自責自責，他知道，艾倫現在最擅長的就是自責，還有自我厭惡。

　　而他完全不想加重艾倫的負擔。

　　「我很幸福，聽懂了嗎？」

　　休捧著艾倫的臉，逼迫他望向自己。

　　而艾倫則是有些膽怯的輕輕點了頭。

　　「你老是這樣亂想，才會讓我嚇到。」

　　「對不起......」

　　「老天，」休大力且故意地搓亂了艾倫的頭髮。「我不准你再道歉了！」

　　「對不......」

　　「艾倫......你再道歉，我會用我的嘴讓你閉嘴。」

　　這威脅似乎起了作用，艾倫急忙抿緊雙唇。然後他聽到了一陣屬於自己肚子的咕嚕聲。

　　這讓他的臉更紅了。

　　「休、對不起...我想我肚子餓了......」

　　接著，他聽到了休的嘆息和忍俊不住的笑聲。

　　艾倫低下的頭撞上了休的肩，他羞愧地想撞昏自己。

　　休輕輕拍著艾倫的背，內心忍不住自語。

　　老天，艾倫！我要如何才能更寵溺你？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