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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的話讓艾倫努力撐起身體,他已然疲憊的臉龐毫無血色。

  艾倫面無表情地望著休的背影,不懂自己的喉嚨為什麼有種被緊緊掐住的錯覺。

  他無話可說,只能伸手把自己腰部以下用被子裹起,而這個舉動也讓休因為他發出的窸挲聲響而再次回頭探望。

  休的眼神一如往常般的深如潭水,卻也更加複雜了。

  對於這樣的眼神,艾倫一點也不會解讀,因此他只能消極地選擇避開,他帶著些許自我厭惡的稍稍皺了皺眉頭,踩下床的腳步顯然有些不穩。「我可以自己處理......這個。」

  他忍不住抬起眉毛,對於怪異的乳房他似乎也沒有什麼想要掩飾的衝動了......

  看看,這就是一具甚至不知道還稱不稱得上是男人的醜陋軀體......他知道休要是再多想想,就會發現剛才的行為有多噁心。

  遲疑地,他再次開啟了乾澀的雙唇。

  「可惜現在很晚了,你離不開......不過我想我可以拿條毯子給你。」

  艾倫的聲音發得不是很清楚,他忽然覺得冷,就像掉進了冰窖。

  此時此刻,從他昏沉腦袋裡看出的影像是休沖著他跑了過來。

  休的表情好難看......他這麼想著,同時也打了一個冷顫,發軟的身體完全沒有準備的向後倒了下去。

  而等到艾倫意識到自己倒下時,他卻早已被休托起了後腰。

  他再度回到了休的懷裡。

  「艾倫?」

  休拂去了艾倫前額的漉濕頭髮,發現艾倫的體溫微微增高了些。「......你在發燒。」

  但艾倫只覺得眼皮沉重,他費力地瞥了休一眼,接著做出了一個十分僵硬的諷刺笑容。「你應該說──該死的!艾倫!」

  強烈的疲憊讓艾倫無法控制地闔上雙眼,他感到眼角有些發酸,這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一但他醒來,休這個人就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他很清楚這個既定的事實,他當然清楚,畢竟,這是他所要求的......他不後悔──但既然沒有這種情緒,他又為什麼需要否認?

  他不懂,他始終不懂......

  ***

  艾倫張開了眼睛,他抹了抹臉,和煦的陽光化成金色的碎片灑進了他的房間。

  這讓他感到懷念,他無法克制地回憶起另一個相似的早晨,一個有休參與其中的溫暖早晨。

  不自覺地,他用手揪緊了被子,接著,他發現自己換上了舒服的家居服,就連床褥都是乾乾淨淨的,那屬於情欲的腥臭味並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或許那只是場夢,艾倫想。

  一場他不知道該稱作好或壞的夢。

  陽光的刺眼讓艾倫抬起手,然而遮眼睛的動作卻讓他感到一股麻麻的酸疼感......

  ──那顯然不是一場夢。

  狠狠撞上地板的動作正確確實實的向他的身體索討著慘烈的代價。

  但艾倫只看了一下瘀青的手背就被發酸的眼睛與鼻子渙散他整個了注意力。

  他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緊接著他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艾倫,你終於醒了!」

  是瓊,他美好的女孩。

  艾倫虛弱地牽起了淡淡的微笑,瓊的出現讓他安心,但心中的某種失落卻讓他的笑容變得苦澀。

  對於艾倫的失落,瓊完全看在眼裡,但她沒有道破,只是帶著她一貫的明快笑容坐到了艾倫的床畔。

  瓊伸手摸了摸艾倫的額頭。

  「很好,體溫正常。」她說,接著收起了笑容。「你發了場高燒,艾倫。你整整昏睡了兩天。」

  瓊張了口又閉上,她稍稍撇了撇嘴。「你之前的身體狀況就不是很好了,沒想到你竟然在晚上用冷水沖在自己身上?!!」

  瓊的語氣帶著很明顯的責怪意味,但更勝於責怪的卻是擔心與關心。

  「而且醫師還說你有點營養不良...另外再加上你摔了個大跤......」瓊遞給了艾倫一條手帕,大力地搖了搖頭。「老天、艾倫!幸好有休在,在你反覆退燒又發燒的時候都是他在照顧你!」

  艾倫一邊撐起身體,一邊用手帕摀住比以往更讓他覺得不舒服的鼻子,而瓊的話更是讓他整顆心臟都被緊緊揪了起來。

  「......所以...休呢?」他問得有些吃力。

  「你要他離開,不是嗎?」瓊的表情認真得可怕。

  「是的,是我要他離開的......」放下了摀著鼻子的手,艾倫緊緊捏住了手帕,他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喔、所以...他離開了?」

  「這是你的要求,艾倫。休離開了你應該感到高興,而不是露出這種難過的表情。」

  瓊的聲音平靜緩和,但聽在艾倫耳裡卻顯得咄咄逼人。他晃著頭,迷惑地瞇起雙眼。「我不──我沒有難過。」

  「艾倫、」瓊瞪著大大的眼睛,端秀的雙眉忍不住垮了下來。「但願你了解自己能比我了解你再多一點。」

  瓊輕息了一聲,隨即再度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但艾倫卻覺得她完全不開心。

  「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去幫你拿點吃的東西。」

  轉身離去的瓊翩然的像隻蝴蝶,艾倫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遲鈍,因為他到現在才發現瓊變得更好看也更有女人味了。

  而他或許可以偷偷為自己找個藉口──他所注重的,從來都不是瓊的臉蛋。

  在這麼想著的同時,艾倫不禁感到胃部有些抽痛。

  他即使不願意卻也再度體悟到自己當年差點就要耽誤了瓊的一生。

  看看瓊現在多麼幸福。

  如果沒有他這爛泥一般的麻煩事,瓊根本不需要露出憂傷與擔心的表情。

  艾倫倒抽了一口氣,他的鼻子更不舒服了。

  ──他從來就只適合一個人。

  他覺得喉嚨乾痛到幾乎要出血了。無奈的是他真的分不太清楚這是不是生病的副作用。

  他圈住嘴低咳了好幾聲,就算瓊端著餐盤再度走了進來他也停不下來。

  「艾倫、喝點水。」

  瓊連忙將餐盤放到床頭櫃上,接著小心地將裝有溫水的玻璃杯放到艾倫手中,她看著艾倫溫順地將水喝完之後,又幫艾倫把空了的杯子擺到櫃子上。

  餐盤上乘著一碗加了些蔬果和肉類燉煮的燕麥粥。

  這碗粥的味道聞起來好極了,但艾倫卻完全不想吃,他沒有胃口,只想再繼續躺一陣子。

  但是瓊,一個有主見的女孩,即使察覺了他的想法也執意要逼他吃下東西。

  「艾倫,你必須好好補充體力。」瓊微微瞠大眼睛,一手拿著湯匙。「你不會真的想讓我一口一口餵你吧?我並不介意。」

  瓊的話讓艾倫的臉微微變了色,艾倫不願意地接過了瓊手中的湯匙,並且看著瓊穩穩地在他面前架起了一個小几子,並且擺上了燕麥粥。

  艾倫很確定這個東西絕對不是他家裡的,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悶著頭舀起了一口粥,慢慢地放進了嘴裡。

  燕麥粥並不燙口,卻也不顯得過涼。瓊顯然剛才又幫他把這碗粥加熱了一下。

  粥的溫度讓艾倫感到一股暖意,就像瓊帶給他的感覺一樣......也像休──停止!艾倫!!他警告著自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於是他連忙望向瓊。

  「瓊,謝謝,謝謝這一切。」

  他努力扯開笑容,但他可以肯定絕對不怎麼好看。

  瓊又坐回了艾倫的床畔,她輕輕地嘆了一聲,並且回望著艾倫。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做家務事。」她輕輕聳了聳肩。「所以你該道謝的人不是我。」

  艾倫的手顫了一下,手中的湯匙敲上了碗沿,發出了不算大聲但對他而言卻十分足夠的驚人聲響。

  「所以,休...他還在?」他的聲音結巴了起來。

  「我沒有說過他離開了。」

  瓊別有深意地凝視著艾倫,接著緩和氣氛般地輕笑了出來。「你真該看看休穿圍裙的樣子,而你絕對想不出那有多適合他。」

  艾倫的嘴巴開了又闔,他終於發出了細微的聲音:「......我知道很適合......我看過...我看過休穿著圍裙的樣子......」

  艾倫覺得自己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但話才說完,他馬上就聽到了瓊重重的嘆了一大口氣。

  「那很好......但是艾倫?為什麼你現在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瓊的問題讓艾倫感到困惑,他本能地皺起眉頭。

  「不,我沒有。」他誠實地作出了否認,並且微微晃著頭。

  「嘿,艾倫...聽我說──」瓊伸出雙手捧起了艾倫的臉,語氣輕柔的仿似在為嬰兒唱催眠曲。「沒有一個人會花那麼多心思去照顧另一個人,就只為了一顆好腦袋。」

  艾倫愣了愣,他低聲反問。

  「所以,休告訴你了?」那雙淺色的大眼變得有些慌張。

  「不,」瓊苦笑了起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我剛好比你們兩個人更了解你們自己罷了。」

  瓊那塗了口紅的雙唇往上彎了起來,但她望著艾倫的雙眼卻仍舊顯得黯淡了些。

  「你一直都是這樣,艾倫,總是什麼都不肯說。」她又輕息了一聲。「如果把休換成了我,你也一樣會對我生氣並且要我離開嗎?」

  「不、當然不。」艾倫緊張地否認,他深怕瓊會解讀成自己在嫌棄她什麼。

  「那為什麼?」瓊抿了一下嘴。「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休。」

  艾倫的眼神更茫然了,他搖了搖頭,隨即低頭看著那碗美味豐富的燕麥粥。   

  他將粥舀起又倒回去,重覆了這個動作好幾次。

  「......不不......我...我在乎他......」他擠出的聲音既怯弱也無力。

  「那麼你現在做的事完全不符合邏輯。」

  瓊的口氣有點不留情,她繼續盯著艾倫,但艾倫顯然不願再跟她的視線有所接觸。

  瓊又是一聲嘆息,她站了起來。

  「因為太突然,所以我今天只能請半天的假。」她靈巧地將裙襬撫平。「我得走了,艾倫。」

  「不!妳不能走!」艾倫張大雙眼,焦急地叫了出來。

    瓊流轉著漂亮的明亮眼睛,清秀的五官變得十分嚴肅。

  「不要逃避,艾倫。」瓊說得很堅決。「如果你堅持要休離開,至少也該親自跟他道別,還有道謝。」

  艾倫咬起下唇,他不願回話。

  「你剛才說出了真正的想法,那並不難不是嗎?」

  瓊的嚴肅表情稍稍緩和了下來,她心疼地對艾倫露出微笑,並且把右手放到了艾倫的左胸上。

  「你不是一台機器,艾倫。你有心,而它是那麼的單純且美麗。」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