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總算,他回到了家。

  艾倫急切匆忙地把門關上了,他打了個冷顫,並且不由自主地對著一雙掌心呵著氣。

  這個動作並不是因為天氣冷的原故,只是單純地,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發涼。

  他甚至覺得指節被凍得無法彎曲,即使知道是心理因素,但他也怕極了。

  在跨近這扇門之前,他表現得冷靜淡然與漠不關心,一如他給幾乎是所有人的印象。

  就像在法庭上,他沒有任何辯解──他不明白為什麼要為自己的天生性向辯解。對他而言,那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但諷刺的是,不辯解並承認同性行為,就代表了徹底的認罪......

  今天,正是他犯了罪,而開始接受懲罰的第一天。

  他必須被施打雌激素──化學閹割。

  如果所謂的化學閹割真能讓他變成女人,是否就能讓他不再有所顧忌,能夠放心去愛真正所愛之人,那麼......一切或許會變得更加美好?

  當然不,他斷然否定。

  現實始終是現實,就算是想像也不見得一定美好。

  於是艾倫焦躁地走進用來處刑的房間,他不意外地發現那裡整齊明亮,就是色調冷白得可怕,就像間一般的診療室。

  喔、廢話,那本來就是個診療室。

  他一眼不發地看著處刑人,但卻完全無法記下對方的長相。

  罪人就這樣和懲罪者同處一室,這讓他握緊了拳頭。

  然而就像休說的一樣,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個應該是醫生的男人與身邊的護士就這樣靜等著時間流動,什麼都沒做。

  過了一會兒,護士拉開了門請他離開。

  沒有任何表情卻十分有禮貌地。

  艾倫就這麼離開了,但他卻無法釐清自己是否鬆了口氣。

  他沒有被注射任何東西。

  他依然是他,沒有任何改變。

  他應該感謝休,應該大笑,應該感謝那些醫護人員,甚至是孟席斯。

  然而事實卻完全相反。

  在回家的路上,他總覺得無數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

  他可以感受到人們不懷好意的低語和從頭到腳的不善打量。

  於是他只能垂著頭踏著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即使他知道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像。

  這趟回家的路程如同一場煎熬......壓在他心口的重量有如那一次的開庭審判......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了。但總算,他回到了家。

  艾倫發出了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哀鳴聲,他瘦長的身軀緩緩隨著門板下滑。

  他頹喪的曲起膝蓋,將蒼白的臉深埋其中。

  他從不認為自己的性向有錯,但這顯然就是有罪。

  這大概就是他的原罪,而明明是原罪,卻不是人類應該有的原罪。

  他始終沒有外表表現的那麼堅強。

  可不可能,他是應該受懲罰的?

  如果他真的認為自己沒錯,那為什麼現在卻會那麼提心吊膽?

  艾倫長長的眼睫顫動著,環抱著雙膝的手抓得更緊了些。

  「休......」

  他小心翼翼地呼喚出那個名字。

  那深邃的雙眸總是溫柔無比地看著他。

  他一直覺得,休瞳眸中的藍就像是包含了無限生機的海洋,可偶爾,那抹淡淡的灰,卻會讓他聯想到醞釀中的狂風暴雨......

  ***

  北緯38度56分 47秒,西經77度9分32秒。

  美國維吉尼亞州蘭利。

  一個無趣的小鎮,又或許可以說,一個無趣的中情局總部所在地。

  ──該死的,已經快兩個月了!!!

  同時,這裡也成為休虔誠地咒罵上帝的福音之地。

  休實在不明瞭那些所謂長春藤名校畢業的傢伙究竟有多笨,為什麼光是要理解他設計出的密碼公式與邏輯就幾乎花了快一個月......而總算在一個月過去之後,在他已經煩不勝煩的收拾好行李決定回英國的時候──

  密碼竟然見鬼的外洩了!!

  在被告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腦袋裡充滿了所有已知的與未知的罵人方法,然後他毫不留情地罵出了那些髒話──不管那個通訊官有沒有聽懂,但他絕對能感受到休那驚濤駭浪的憤怒。

  看在老天的份上!哪個白癡會把密碼表寫在紙上,只為了方便好記?

  休只覺得那群剛被招募進密碼組的小夥子太蠢也太年輕,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經歷過戰爭,他們完全也永遠無法理會到那種拯救人命且迫在眉睫的責任感。

  而他更不悅於那個需要他過來的真正中情局掌權者,那傢伙該告訴那些剛畢業的高材生,他們防的,可不是蘇維埃。

  那些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得到密碼表的可不是什麼蘇維埃間諜,而是聯邦調查局。

  他答應過艾倫這只需要兩個禮拜,但看看這混帳密碼計劃延遲了他多久的時間!!

  中情局不會讓他打電話給艾倫或是單純的發上一封電報,而他當然也不會那麼做,這種檯面下複雜又稱不上乾淨的事情,他才不會讓艾倫也牽扯上。

  於是,他選擇用無止盡的抱怨向孟席斯發洩不滿。

  在重新設計密碼之餘,他絕對不會忘記只要有時間就打個電話給孟席斯噓寒問暖一下。

  而孟席斯畢竟也不算是個好脾氣的人,他終於不堪其擾,忍不住說出了重話。

  「休,你在那就只是個外國人,你知道的太多......」

  這種說話方法和隱藏的威脅語氣讓休稍稍抬眉,他似乎有些更火大了,孟席斯可以用這招對付其他人,但、嘿、他可是休‧亞歷山大,一個別人沒咬他之前他就會先咬別人一口的究極好男人。

  於是他沒等孟席斯說完,就冷冷地為對方勾勒出未來的預想圖。「很好,你確實了解到我總是知道很多,或許在某天,美國情治單位之間的糾紛會鬧得更厲害且不可收拾,而你們終究會發現,很多事都不再只是檯面下的東西了。」

  「休──」

  孟席斯本來平淡的聲調出現了些許起伏,休可以想像他緊皺眉頭的樣子,他毫不在意地掛上了電話,繼續回去督促那些年輕的小朋友努力記起他一點都不覺得複雜的密碼分析與邏輯。

  而就在隔天,那個總是神祕兮兮的中情局大老滿臉笑容地出現在他面前。另外還帶了瓶陳年美酒。

  那瓶酒顯然是那位大老的珍藏,之前他雖然有來安撫過休幾次,但這次的陣仗顯然更大了。

  休危險的瞇起眼,盯著那位大老再看了看那瓶酒。

  他十分故意地拒絕了禮物,並且刻意以酒中可能有毒為理由。

  大老的臉瞬間變得有些鐵青尷尬,同時又帶著沒有把自己珍貴收藏送出去的慶幸。

  休滿臉不悅地望著對方。

  他聽著對方滿嘴殷勤的說為自己找到了一棟很不錯的獨棟洋房,告訴自己不必要再擠在無趣的宿舍裡。

  休不置可否地拿了洋房的鑰匙。

  其實住在宿舍也沒有什麼不自由,不過既然是對方的好意,休也不打算拒絕。

  看著大老一副安撫成功的模樣,休實在覺得好笑。

  中情局大老沉默了一陣子,忽然露出了有點異樣的神情。

  「你設計的整個密碼系統......確實很複雜深奧,把它暴露出去,確實是我們的不對。」

  「不用客套,你可以留給你們整個國家使用。」

  休露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這讓大老似乎噎到了一下。

  「啊、是的是的......所以新的密碼......」

  「放心、我會弄得更難些。」

  聽到休的話,和藹可親的大老眼睛簡直都要掉了下來。

  「不不,你可以弄得簡單些。」

  「如果只想要簡單的密碼,又何必大費周章地把我從英國叫來。」休再度笑了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但看在對方的眼裡卻像是白森森的獠牙。

  大老略微低下了頭。「你說的沒錯......你設計的密碼確實讓人無法應付。」

  「過講了,只要書讀得夠多的人就可以掌握得很好。」休淡淡說著,他雖然很想早點回英國,只要起了個頭,他就有把一切都搞好的責任與義務。

  是的,即使他帶著強烈的憤怒和不滿,但美國人既然要求一套無法破解的密碼,他就是會弄給他們。

  他才不在乎對方準備拿來對付誰。

  他只想看看艾倫,順便弄亂他那柔軟的頭髮。

  老天,他在沒有艾倫的那段時間裡到底是怎麼活的?

  休逕自想著自己的事,完全聽不見也不想聽見大老有意無意間透露出的嘮叨與嘀咕。

  「......那些從來沒看過的文字和符號,天知道,我現在才知道古埃及文不只有一種......」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