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休看著艾倫。

　　而艾倫則是在望了他一眼之後便低下了頭，好似眼前的休是個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艾倫拖著稍顯笨拙的步伐，渾身散發著屬於無機質的冰冷，他那沒有表情的表情稱不上不悅，卻帶著強烈的抗拒。

　　艾倫正用著自己的方式孤立他──休理解到這件事，但這樣冷冰冰的艾倫反而更剔透脆弱的像塊水晶，他凝視著艾倫，比起艾倫的態度，他更在意的是艾倫那闌珊的走路姿勢。

　　該死，他可以確認那是注射雌激素的某種後遺症了！該死！！

　　休幾乎要伸手扶住艾倫，但他沒有，他忍了下來，帶著某種賭氣的意味。

　　他默默望著艾倫坐上了單人沙發。

　　沙發就像負荷太重的帶著艾倫陷了下去，同時艾倫也微微動了一下眉頭，就好像扯動了什麼傷口。

　　看著艾倫的細微表情，休終究還是投降了。

　　他走向前，在單人沙發前彎下了腰。

　　「艾倫？」

　　「......就是這樣。」艾倫垂下眼簾，他緊緊咬了咬牙。

　　「這樣？」

　　「就是這樣──」艾倫抬起頭，他瞪著休，煩燥地甩了甩手。「總是以保護者的模樣自居，好像我真的就只是個多可悲的受害者一樣，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在你沒出現以前一直都是！」

　　「所以，這就是你自己照顧自己的結果？」休語氣強硬地反問，眉間也跟著慢慢攏起，一張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在他的臉上蔓延了開來。「幫自己注射雌激素？」

　　艾倫的臉色發青，他的手指曲起，掐緊了沙發扶手。

　　「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那努力扯開的雙唇間流露出了微弱卻毫不猶豫的聲音。「你出國是件好事，那停止了你對我的干擾......那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想想......」

　　老天、看看他的超級未知數又在對他說些什麼？！干擾？足夠的時間？──如果他不是當事人，他絕對會大笑出來，但他偏偏就是那該死的當事人之一。

　　艾倫的情緒顯然很差，而休的情緒也絕對不會好到哪去，瓊給予他那緩和憤怒情緒的化學作用眼看就要消失殆盡了。

　　「......我不需要你。」艾倫繼續說著，滿臉認真。「你的那些同情心、包容心和理解心......不管是我了解的或是不了解的，我都不需要。」

　　休該憤怒到心灰意冷且莫名其妙，但艾倫那一字一字沒有起伏的自白卻讓他的怒火在爆發前的瞬間跌進了冰水之中。

　　他意會到了什麼，那雙灰藍色的雙眸又恢復了理智。

　　「......艾倫？」

　　他嘗試性的呼喚了一聲，並且把聲音放得低柔些。

　　艾倫淡色的雙眸回望著休，像片薄冰，這讓休有些不確定地懷疑起對方的眼裡究竟有沒有自己的身影。

　　「嘿...艾倫。」休再次發出了一聲輕喚，並且將雙手分別撐上了沙發兩旁的扶手，他強迫且霸道地把艾倫禁錮在他與沙發間的小空隙中。

　　「聽聽你在說些什麼？」休的眼色有些動搖。「你認為...我在同情你？」

　　面對休的質詢，艾倫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著休。

　　休靠他靠得太近了，這讓艾倫的感覺不是很好。

　　他有些不適應，畢竟兩人上次見面的時候完全不是這種緊繃的氛圍──但問題就在這裡──

　　艾倫稍稍垂下了眼睫，不甘願地再次動起了雙唇。

　　「這並不是我認不認為的問題......」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在這麼多年不見之後，突然出現的你卻對我溫柔到離譜且過份的程度......要是我當時肯花點時間認真想想，就會發現這一切有多麼怪異......」

　　「──艾倫、看在老天的份上！」休忍不住叫了出來。

　　「當年我們每天都會見面，你對我都不曾這麼......溫和過，」艾倫用了一個他認為可以勉強拿來形容的詞。「......你甚至狠狠打過我一拳，記得嗎？」

　　艾倫露出困擾的眼神，就像面對一個無法破解的公式。「你對我態度的變化完全沒有邏輯性可循，那逐漸讓我疑惑，疑惑極了......」他微微將下顎抬高，直直望著休。「我不認為你在一開始拜訪我的時候就是抱著這種心態，但是......我當時的狀態...就連我自己也覺得荒謬可悲，我從不曾想過自己會變成那副模樣......」

　　「......我對你，不是同情。」

　　休的表情有些扭曲，喉間發出的聲音既微弱又嘶啞──他無法對艾倫傾述自己的感情，當初不行，現在也不行。

　　艾倫微側著頭，他的神情平靜而淡漠。

　　「如果不是同情，」他斷然說道。「那就是為了我的腦袋......是的，這也能解釋你為什麼做了這麼多，基於學術的價值......」

　　「該死，艾倫！！」

　　休不悅地罵了一聲，艾倫從剛才一直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蒼白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嘲諷式的笑容。「......是的，休......這才應該是我們之間該有的樣子......你不需要順著我、配合我，好像你必須容忍我。」

　　艾倫無奈地聳了一下肩膀，在雙肩再次垂下的同時他也跟著垂下了雙眼。

　　休瞪著艾倫，只覺得胃部有把火在灼燒。

　　艾倫想得太多，而他則是從始至終沒有要把事情說個清楚的打算──即便是現在。

　　對於那個布萊切利園遭遇空襲的夜晚。

　　對於那個發現自己愛上艾倫的瞬間。

　　休只認知到鍾情的對象忽然出現在眼前可說不上是什麼快樂的事，畢竟現實永遠不是童話，那時的他只體認到自己的愛情有多麼殘酷。

　　野獸的本能叫他停止這種不受控制的感情。面對他唯一想要的獵物，他只想把對方關起來，就算把對方的雙腳扯斷、雙翅撕開，他也要把滿身鮮血的對方關在籠子中，讓對方用盡接下來的餘生只看著自己。

　　他的愛情既霸道又專制，更糟的是他一點都不想去接受。

　　面對一個能影響自己的人？

　　對休而言，艾倫的存在無疑太過危險，他不需要一個可能失控的自己。

　　休‧亞歷山大的人生一路順利，他足夠顯眼，但卻不需要太多的榮光。沒事找事的去當個掌權者甚至獨裁者都只會讓他覺得麻煩。

　　他愛這個世界，但那份愛遠不到全部。

　　他喜歡平穩的日子，即使那只是種假象。

　　他不懼怕孤獨，反而很懂得去享受。

　　而正因為孤獨，他享受的樂趣比常人多上更多。他一向不置入太多情感，當他吻著、愛撫著一個人的時候，那份熱情比誰都真切專注。

　　但在戀人關係結束之後，那份愛便會馬上冷淡消散──如果那稱的上是愛的話。

　　他對每一段關係都是認真的，因為他總是區分的很好。

　　但艾倫卻會把他所有的精神情緒攪和在一起，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感到挫敗。

　　他回想起自己對艾倫那逐漸演變增加甚而太超過的在乎與關懷......那簡直就是個災難。

　　他是休‧亞歷山大。

　　一個完美獨立的個體。

　　他不需要一個外人來干擾他的一切......

　　所以他劃開了一道線，無視於自己的自私，同時把一切的責任都推給了艾倫。他可以告訴自己都是為了艾倫，可以告訴自己都是為了艾倫好......可以......

　　休像負傷野獸般地瞪視著艾倫，他無力的發現懲罰終於降臨。

　　干擾？是的。他當初也是用這個字眼來形容艾倫的。

　　而艾倫現在也對他說出了這個字眼──就在他終於有決心要拋開一切面對艾倫的時候。

　　休覺得自己的喉嚨被掐住了，幸好他的呼吸道還能保持暢通。

　　眼前的艾倫慘白冷漠的就像個漂亮的搪瓷娃娃。

　　瓊說的對，艾倫有他自己的想法。

　　對於不擅長人際關係的艾倫而言，他所歸結出的這些想法真是見鬼的太有道理和邏輯了！

　　休知道自己應該解釋清楚，卻只能從喉間擠出暗啞的聲音：「......不管你要怎麼想，那都不足以構成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原因。」

　　艾倫的呼吸略微加速了一些。

　　他聽不出休的話中帶著哪怕只有一絲的辯解。

　　索性，他縮起了雙手。為了防止自己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休的，那擱置兩人雙手的沙發扶手顯然狹窄得太多太多。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你，或是你的決定。」

　　艾倫堅定地回望著休，他和休如此接近以致於他可以感受到休溫熱的氣息正吐在自己臉上。

　　「不，我會在這裡盯著你。」休的低沉嗓音充滿了威脅感，他開始惱火起自己，而且......好吧，艾倫顯然不需要自己那什麼同情般的溫柔。「我不會讓你再繼續注射那些鬼東西，或是再做出任何蠢事！」

　　「你沒有資格，你並不是我的誰......」艾倫試圖做出抗議。

　　「喔，我會有的，當哪一天報上登著我是艾倫‧圖靈新的性伴侶時。」

　　休的話讓艾倫顫慄了起來，他的心臟整個被揪緊。

　　在注射了雌激素之後，他的腦袋總是昏沉而混亂，他實在分不清楚休的話是要羞辱他們兩人之中的哪一個？

　　他只知道休的眼神認真得駭人。

　　他不懂，不懂休已經做的和將要做的一切。

　　他不懂。

　　......不懂這個男人究竟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