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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個見鬼的好天氣，可惜他今天要見的卻是個跟好天氣完全搭不上邊的男人。

　　這並不是嫌棄對方太陰沉還是什麼的，而是那個男人絕對不會讓人聯想到直爽開朗。

    這讓休忽然意識到了一點，就是艾倫同樣不是個開朗活潑的人，但卻例外的讓他覺得可愛。

    嘿、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會用那麼多的可愛來形容艾倫的？

    休走進了布置的樸實卻精緻的一間書房，並且大大地呵了口呵欠，他雖然沒花任何時間等待就見到了孟席斯，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在這位前軍情六處處長面前做出這個表現得不耐煩又失禮的舉動。

　　退休後的孟席斯正在書房中閱讀著休當然不知道是什麼的書面資料。

　　或許是休過於敏感，但他就是有著那絕對不是什麼可公開文件的直覺。

　　孟席斯抬起頭，眼前男人的大呵欠讓他放下了手上的文件，這使得他轉而交握著雙手並將手肘置於桃木書桌上。

　　「我的傭人直接請你進來了不是嗎？」

　　休眨了眨帶點狡黠的眼睛，接著戲劇性地按上了自己的額頭。

　　「老天，我想是這裡太大了！」

　　孟席斯的臉上顯現了出那一向讓人不知真假的笑容。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我也是。」休大方地聳了聳肩，英俊的臉龐上是盡是萬分遺憾的模樣。

　　「那麼這次的見面是為了什麼？」孟席斯勾起單邊嘴角，這微妙地和一般人的認知不同，這種看似刻薄的單邊勾起反而是他感到愉快的笑容。

　　孟席斯一直都很欣賞休這個人。

　　作為部下，他會忠實的完成命令，並且有足夠的膽子外加超越常人的聰明與才智。休善於察言觀色，總是表現得有些玩世不恭，而這點很好，因為這代表著他的個性完全不會想深入探究什麼機密的情報或內幕。

　　對休而言，他只是把破解密碼當成一種挑戰、一種成就，這也就是當年整個小組之中為什麼就只有他在戰後仍舊留在布萊切利園的原因。

　　休從來不會問多餘的問問題，甚至應該說是他根本沒有興趣。

　　孟席斯打量著休，突然地，他想起了當年的那些日子。

    他不是個會對記憶帶入個人感情的老練情治人員，畢竟他需要記住的東西太多。但他卻特別記得休那幾次少見的情緒失控──那是非常讓他感興趣的少數幾件事，同時也非常有趣──因為每次休情緒失控的原因全都是為了艾倫‧圖靈。

　　先是解碼小組的領導者競爭，和很多很多無法細數的小爭執，孟席斯不禁想了想......喔，當然！還有艾倫被懷疑是蘇維埃間諜的時候。

　　那時休曾經在私底下帶著一張譏諷的表情問向他：『上面真的認為是艾倫幹的？』當時休的眼中醞釀著難得的不愉悅與冷然。『你很清楚真正的間諜是誰。』

　　『你認為我知道。』

　　『當然，所以我來找你要你把這件事處理好。』

　　『這聽起來像是個命令，休。』

　　休不耐地往後撥攏著頭髮。

　　『不不、我才是聽命令辦事的人，要承擔下屬被惡意找麻煩導致工作完全沒成效的人又不是我。』

　　休的回話很大膽，但他卻沒怎麼生氣。

　　不僅只於解碼員的工作，孟席斯甚至試圖招攬休到軍情六處工作過──他要休做得絕對不止於文書方面；他期望的，是個了不起的外勤人員。

　　休的體能評估報告非常優良，同時他也知道休是個懂武器的人──不管是為了什麼。總之再加上休本來就擁有的智慧與機智，孟席斯非常確定休能成為一個非常好的情報員，甚至變成自己的左右手。

    然而休馬上就拒絕了，而且回答得既簡單又輕巧。

　　他說自己只想過著平凡安逸的生活，那種麻煩又危險的事他可一點都不想碰。

　　孟席斯並不相信休的話，若是真想要個平凡安逸的生活，休大可以待在大學裡擔任教職，而不會跑來布萊切利園。

　　起初，他只覺得休這個決定有著太多的惰性與不負責任，他認為休只想要待在一個安安全全的後方賣弄才學。休可以盡量搞些刺激的事，卻不用冒上可能會賠掉生命的風險......然而他馬上就知道自己錯了，他並沒有看錯人。

　　休選擇了以自己的性命去背負更多人的性命。

　　破解德軍的密碼可以讓他拯救更多的性命。

　　可悲的是，這就像種原罪。在拯救他人生命的同時，也必定要背負起失去他人生命的罪惡。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救，這是最最殘酷的自然法則。

　　而休也一直把這種情緒控制得很好──

　　直到碰到了艾倫‧圖靈......

　　孟席斯因為休那不客氣的咳嗽聲而從緬懷過往中走了出來。

　　他望著休，微微瞇起那雙不減犀利的眼睛。

　　「你早就知道克羅斯是蘇維埃間諜了吧？」

　　休稍微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似乎太過巧合。但即便感到疑惑，他的表情仍然是那麼的從容自若。

　　「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我清楚你知道的。我有很多祕密...但你的秘密顯然不少於我。」

　　「蘇維埃間諜嚴重滲入英國的新聞早就鬧得每個人都知道了。」休的語氣平淡，就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不管是四個人還是五個人*，我多少都會聽到關於克羅斯的謠傳，而現在聽你這麼一講正好證實了許多人的懷疑。你即使退休了，這麼毫無保留的說出來也不好吧？」

　　孟席斯沒想到反被休將了一軍。

　　他輕輕笑了出來，是了，休本來就是個西洋棋冠軍。

　　「你變遲鈍了我或許還會高興一點。」他沒有再繼續剛才關於蘇維埃間諜的話題，很多事情，聰明人是不用說出來的。

　　「恕我冒昧，我想我就算變遲鈍了，也應該會比你聰明許多。」

　　「或許是吧！」曼席斯看了看桌上的文件又看了看休。

　　休確實如同孟席斯可以清楚察覺他所散發出的。

　　「當然，你是個聰明人，而我也可以信任你，休。」

　　「是的，作為一個部下。」休不帶惡意的補充說道。

　　「前部下。」曼席斯略為糾正道。「我已經不是老大了，但現在卻需要你這樣的一個人才──」他停頓了一下，隨即露出了自負的神情。「即使我已經退休，仍然效忠於我的人還是不少......可惜沒一個比你優秀。」

　　「這聽起來就像你在拜託我？」休挑高眉毛，他對「效忠」那個字眼有點反感。

　　「是的，我現在正好需要一個優秀的密碼專家。」

　　孟席斯承認得十分乾脆，他需要找個人幫他解決那個突然冒出的問題，而休偏偏就在這個時刻來到了這裡。

　　他不管休是為何而來，該利用的就善加利用，這是他的原則，毫不猶疑。

　　孟席斯已經預想到休會帶著不感興趣的表情，但此時的休卻意外地做出了要他說下去的表情。

　　「那麼你至少要幫我爭取到布萊切利園的有薪休假。」

　　「那會是個長假。」孟席斯看著休再度抬了抬眉，他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美國的中情局一向跟英國的關係不錯，他們現在急需一個優秀的密碼專家。」

　　「哇喔、哇喔~」休誇張地叫了起來。「你先是要我在SIS*工作，現在又要找我去美國的中情局？Station X *有許多雖然比我差一點卻仍然優秀的密碼員！」

　　休的雙眼緊盯著孟席斯，他明白了。

    「好吧，又是個不大不小的秘密。」

　　孟席斯沒有否認。「CIA想要再編一套新的密碼。」

  「這顯然不是個受到國家承認的合作？」休肯定的反問，倒也沒有多大的吃驚。「但是CIA要個英國的解碼人員做什麼？他們已經有很多不錯的人才了。」他沉思了一會，接著慢慢說出了自已的結論。「除非......他們要提防的對象就是自己美國人。」

　　孟席斯的瞳孔中閃著驚異的光芒，休顯然比他所認定的更加優秀。

   「而且還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我以為美國的情報界應該統一起來防禦蘇聯才對，難道你的CIA好朋友就不能跟胡佛保持和平嗎？這件事真是個災難！」

　　休越說越深入，孟席斯再次地無法否認。但現在可不是去惋惜自己究竟錯失了多麼優秀人才的感傷時刻，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休。

　　「所以你不接受了？」

　　「不，我接受。」

　　休回答得十分爽快，毫不猶豫，這反而讓孟席斯的雙眉之間多出了幾道深痕。

　　他直率地看著孟席斯。「你不用去猜測什麼，我這次找你本來就是為了條件交換，而你現在讓我手上握了非常珍貴的籌碼。」休說著，顯然很開心。

　　「條件交換？」孟席斯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疑惑。

　　「關於艾倫的事。」休的話接得很快。

　　「艾倫‧圖靈？」

　　「我要你插手政府對艾倫的處置，你絕對不能讓那些傢伙對他進行雌激素的注射，他的事必須從上到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要你控制那些會傷害他的人，不擇手段。」休的聲音非常嚴厲，最後一句甚至讓人感到兇惡，但微妙的是，他提到艾倫時的聲音卻是那麼的溫柔。

　　孟席斯瞪大了雙眼。

　　「所以你接下這個任務只是為了艾倫？」

　　「不然是為了你那無聊的私事嗎？」休嘲弄地反問。「好了，現在換你告訴我你接不接受這個條件？」

　　「......我接受。」

　　休的條件比他想的簡單了太多，孟席斯雖然退休，但他仍然保有著自己的勢力。「只是我不懂......」他的腦海中閃現著當年休和艾倫的相處畫面。

　　「你當然不懂，你現在證明了你有能力幫助艾倫不是嗎？」休說著，難以壓抑的憤怒讓他深深皺起了眉頭。「你就和這個遺棄了艾倫的國家沒有兩樣！在知道艾倫被判刑之後，你就應該出面幫他！！」

　　「我說過我已經不是什麼老大了，休。」

　　「不，你只是不能公開出面。」

　　「艾倫的確有很大的功勞，也確實不該遭受那種待遇。」孟席斯將下顎抵上交握的雙手。「當時就有部分的人對艾倫那太超過的天才感到害怕，所以在戰後，政府並沒有繼續資助他讓他完成研究，政府選擇了和他撇清關係。即使現在情報界開始重視科技，他們也容不下艾倫的醜聞......最重要的是，上頭要的是有點聰明卻聽話的人，而不是擁有自己想法的天才。」

　　「所以艾倫只是戰爭時不得以拿來利用的工具，用過就可以隨便丟掉了？」休的語氣和神情都糟透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接著無言地望向孟席斯。

　　「我以為你很清楚這整個體系的運作，休。」

　　「就是他媽的太清楚了！該死！！」休忍不住罵了出來。

　　「很遺憾我沒有馬上對艾倫伸出援手，但我現在確實把我的手伸了出去。」孟席斯緩緩說著。「我能感受到你的憤怒與不平，但是為什麼是現在？再過了那麼久之後才和艾倫見面？」

　　休瞠目瞪視著孟席斯。

　　孟席斯表現的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這表示他確實這麼做了。

　　「......你那該死的監視顯然很失敗，否則早就該幫艾倫抓到那個無恥的竊盜犯，也不會讓艾倫惹來這些麻煩事了！」

　　「監視就只是監視，我們不會作出干涉行為。」孟席斯慢條斯理地說著，他看見休緊握雙拳，顯然是要往自己的臉上打上幾拳，但幾秒之後，他看著休慢慢地壓抑自己的憤怒並且鬆開了手。

　　「我也希望我能幫上艾倫，可惜在我退休之後，監視就停止了。」他繼續望著休。「......我希望你幫助艾倫，不是為了滿足當年輸過他的不甘心，更不是因為看到他現在的慘況而高高在上的想藉由幫助他來滿足自己殘忍的優越感。」

　　休現在倒是有些吃驚了，他觀察著孟席斯，這種質疑該讓他不開心，但是他卻顯得很愉悅。

　　「我當年沒有輸他，我那是認同他。」休舒緩了因為氣憤過度而繃緊的臉部肌肉，並且笑著作出了糾正。「嘿，畢竟你還是關心艾倫的。」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我欣賞那個孩子。」

　　說完，孟席斯再次擰緊雙眉。

　　　　　　　　　　　　　　　　　　　　-to be continued

   *Cambridge Five(Four):劍橋出生的蘇維埃間諜，被確認的有四人，謠傳中的第五人則身分不明，許多人認為克羅斯就是那第五個人。

　*SIS:軍情六處的簡稱，同時也簡稱為MI6。

　*Station X:布萊切利園的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