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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休情急且在沒有辦法之下衝出口的一句話。
他萬萬也沒想到對艾倫卻意外的有用。
艾倫那原本痛苦甚至抽搐的五官竟然逐漸的放鬆了下來。沉痛的夢魘似乎悄悄消失，而悲痛的低語聲也慢慢的停了下來。
休緊盯著艾倫，鬆了口氣的發現對方總算離開了夢魘。
老天......休嘀咕了一聲，他整個人幾乎都要癱到桌子上了。他現在的精神搞不好比剛才的艾倫更要緊繃。
現在的他一定可以用狼狽來形容了......休忍不住消遣起自己。
終於，休將雙手撐上了桌面，他無力地再次將視線轉向艾倫。
那張清秀的面容雖然平靜了許多，卻仍舊帶著尚未乾去的淚水痕跡。
休尷尬的扯動了一下嘴角，他略顯混亂地把折得整整齊齊的手帕從口袋中拿了出來，開始幫艾倫擦拭著臉頰上的淚水。
這簡直太荒謬了！
休再一次地對自己嘀咕，他竟然在幫一個男人擦眼淚？！
更進一步的說，他連幫女人擦眼淚的經驗都沒有──他不會讓女人哭，他甚至是那種即使在分手時刻也不會讓女性哭泣的完美情人！
但是，喔！他很難不去發現自己幫艾倫擦拭淚水的舉動有多麼地小心呵護......這太過分了吧，他沒想到真的要當保母到替艾倫擤鼻水的地步──幸好，還沒到那種地步。
休死命地盯著艾倫，就像發現了一個完全無法符合邏輯的大問題。
結果他就這樣拉了張椅子坐下並且整晚沒睡，直到清晨時艾倫睜開了雙眼並且滿臉疑惑地望著他。
「......休，你的臉色看起來好糟。」
休瞪著艾倫，他先是將嘴抿成一條古怪的曲線，接著才擠出了一個不是很好看的微笑外加早安問候。
他決定忘掉那個在睡夢中大哭特哭的艾倫，畢竟太莫名其妙了。
至少他當時是那樣下定決心的。
可惜決心動搖的速度比決定它的時候還快......這件事帶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後遺症──每當艾倫開始搓揉著雙眼並且頻頻打起呵欠的時候，休就會認真地將艾倫拽進他的房間，再把他扔上他的床鋪。
無辜的艾倫不知道休為什麼會突然在乎起他的睡眠品質，不過他覺得扳著臉說教的休一點都不好應付，所以在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會乖乖地被休趕到床上睡覺。
但當艾倫偶爾認真反抗的時候，休反而會靜靜地待在他身邊。默默陪著他熬夜，並且忍受著他的固執。
對休而言，他實在無法擔保其他人在看到艾倫睡到崩潰哭泣並且呼喚著戀人名字的模樣會不會動搖他身為小組領導者的權威性。
即使小組的夥伴們都是好人。而比起性向，他們更在乎有沒有個聰明的腦袋能解開密碼。但休知道，那也只是在彼此利益關係沒有衝突的情況下才能處得那麼和平安然。
艾倫光是那副精神崩潰的模樣就已經會被質疑了，何況更有個艾倫是同性戀的隱藏危機。
同性戀無法被人接受已經無關乎個人好惡了，裁決這些罪名的掌控權是社會的壓力與輿論。
名聲太重要了。
休很清楚，在這樣的一個封閉社會。名聲一旦受損，那個人也就等於完了......
而且艾倫用戀人的名字為超級計算機命名也是麻煩的一點──國家可不會因為一個人在情感上的依戀而付錢讓他研究，政府只會覺得荒唐可笑，甚至會剝奪艾倫現在的一切。
休總是會把事情的研究透徹，並且把最好和最壞的結果先列出來，這種科學性、簡單來說就是自找麻煩的個性讓他忍不住多心了起來。
......如果是叫克里斯汀就好了！那至少還能讓人稍微猜猜是男是女。
休的腦子忍不住出現了這個古怪的念頭......
或許因為他是個長子，休並不討厭照顧人。
而現在的艾倫在他的眼中就是個迫切需要被照顧的人......不管是情緒失衡或是性向問題，那都可以讓本來就看艾倫不順眼的人大作文章。
他曾經也是這類人裡的其中一個，曾經。
反觀現在，他倒是變得挺喜歡艾倫的，那過多的小動作和怪異脾氣反而更讓他有種艾倫本該就是他某個任性年幼弟弟的感覺
這讓他產生了身為兄長的保護情結。
休放任著思緒遊走，同時將視線撇向了一旁。
很明顯地，今晚艾倫又累到睡著了。
他再次輕嘆了一聲。
如果可以，他大可以直接把艾倫抱回寢室，但一個不小心又或許會傳出些什麼奇怪的留言，布萊切利園雖然不是軍營，但也差不多了，除了工作之外無事可做的人們，每天都屏氣凝神的豎起耳朵期待著能聽到關於別人的閒話。
看著艾倫的睡顏，休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保護過度了。
那晚可能就只是場強烈壓力下的情緒發洩，艾倫好好的，他沒有崩潰。休告訴著自己。
然而他不中用的耳朵卻聽到艾倫猛然倒抽了一口氣。
即使聽不出是在說些什麼的呢喃也透露著恐懼。
「拜託.....別離開.......」
休挺直了背，再次明瞭到那個晚上可不是艾倫最後一次的夢魘。
只見艾倫長長的睫毛上再度凝出淚水。
這讓休皺起雙眉，再經過仔細思考之後，他確定自己必須將這些狀況告訴艾倫。
接著他發現，要把艾倫從惡夢中拖出來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在他輕搖了艾倫的肩膀一會兒之後，那飽含淚水的好看雙眸便突然張了開來。
艾倫彈了起來，他茫然慌亂地望著休，像極了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我想你做惡夢了。」休刻意說得輕描淡寫，毫不在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臉。
休的動作讓意會過來的艾倫連忙往自己的臉上摸了一把。
在發現自己滿臉淚水的瞬間，艾倫整個人都僵住了，淡色的雙眸睜得更大也更神經質。
他發出了一聲悲鳴。
接著他瞪著休，就像看到了什麼怪物似的，他幾乎跳了起來，椅子也被他撞翻了。
休看著艾倫，仍舊努力表現出滿臉不在乎的模樣。
但艾倫完全不理會休的好意，他只是摀著嘴，一連倒退了好幾步。
終於，艾倫臉色鐵青的衝出了小木屋。
休並沒有追上去。
這是最正確的辦法。
他只希望這樣慌張的艾倫不要被其他人看到。
而在隔天，他也確實沒有聽到什麼謠言。
這很好。
在休如此想的同時，艾倫則是踏著遲疑的腳步走進了原本就只有休的小木屋。
艾倫猶豫地晃了晃頭，他緩緩走到休的面前，接著將懷中的一袋蘋果塞給了對方。
直到現在，他的目光才敢對上休的。
艾倫的眼底呈現出滿滿的怯懦與不自在。
「......謝謝你叫醒我。」
艾倫做了一個非常虛弱的笑容。「......我不會再犯下這種錯誤的。」
看著艾倫轉身的腳步踉蹌，休知道艾倫又躲回了自己的堡壘之中。
一個沒有任何人陪伴的堡壘。
那座懸崖上的堡壘足夠讓人躲藏，卻不夠安全。一旦被困住了大門，唯一能離開堡壘的方法也只有跳下懸崖一途......
艾倫孤獨的身影讓他心酸了一下。
漸漸地，他開始會假裝不經意地向瓊問起艾倫的事。
但他馬上發現，瓊知道的事情其實也沒有他知道的多......
或許是自己的控制欲太驚人，他一向習慣把自己周遭的各種狀況都掌握得好好的，他不喜歡計劃之外的事。
特別是艾倫。
即使休不是心理專家，他也能知道艾倫的精神狀況糟透了。
他看過不少聰明人跌倒在自己的心理迷宮，對於那些爬不出來的人，社會大眾就會給那種狀態取上一個稱呼，瘋子。
成功的瘋子會被讚揚為天才，而失敗的天才就只能淪落為瘋子。
他希望艾倫不要辜負了那顆好腦袋，他覺得自己能幫上艾倫──或許這只是他本位主義的自大與傲慢，但他確實覺得需要跟艾倫好好地聊一聊。
但聊一聊的前提，也必須要有一定程度的資訊。
而艾倫始終把自己裹的密不通風......
於是他做了病態跟蹤狂如同孟席斯那種人才會做出的事情──他開始調查起艾倫......更糟糕的是他還得催眠自己這只是基於好奇和對解碼小組的保護與責任，而不是那見鬼的過度擔心與關心。
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休假天，休去了一趟薛伯尼中學，一個古老肅穆的男子寄宿學校。
休肯定這個中學絕對不會在將來帶給他任何愉快的回憶，因為他非常不願地確認了自己那最糟糕最糟糕的猜測......
休一言不發地盯著手中的照片。
照片裡，是笑得靦腆的艾倫和他的克里斯多弗──一個早已病逝的大男孩。
他不慌不忙地轉頭向親切的學校行政人員道了聲謝。
那抹優雅有禮的笑容只有休自己才知道自己擠得有多麼辛苦。
休覺得喉嚨就像嚥到了什麼硬物，他甚至難得的感到胃部有些不舒服。
於是他只能將思緒轉移到要如何跟艾倫把話攤開說明白，並且要仔細地向艾倫分析整個利害關係。
然而周全的計劃在回到布萊切利園之後便忘得彷似完全不曾存在過。
休瞇起了雙眼，僅存的夕陽變得更為晦澀，橘紅的黃昏顯得黯淡無光。
去了一趟小木屋發現艾倫不在的他隨即將目的地改為艾倫住的屋子。
這樣也好，他們正好需要個私密的空間談一談。
才這樣想著，休卻在不遠處的草坪上捕捉到了那一向略顯單薄的身影。
休瞠大了眼，他連忙快步地走上了草坪。
哇喔~這個艾倫正抱著牛皮筆記本在草地上打著盹呢！
休在艾倫身邊蹲了下去。好吧！甚至還睡得香甜呢......
看著艾倫熟睡的樣子，休開始反省著自己先前的煩惱完全沒有意義。
那真的就只是個一兩次的必然情緒發洩，只是恰好都被他給撞見罷了。
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不知道在對誰賭氣的他乾脆也在艾倫身邊坐了下來。
他吸了一大口濕冷的空氣，罵著自己好死不死地為什麼偏偏要想那麼多......
戀人不在人世確實會讓人傷慟欲絕，但艾倫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他相信艾倫能把自己的那份感情處理好......
不經意的側頭讓休看見了艾倫正在繃緊的臉孔。
──見鬼的，這傢伙才不可能處理好！！
體認到現實的休感到心臟被狠狠揪了一下，然後他又再度聽到艾倫那微弱的呻吟......
這傢伙...該不會每次睡著都會這樣吧？
休覺得自己也要發出呻吟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孩子哭起來都會是艾倫那種好看的模樣，男人大哭的模樣應該更加粗曠醜陋才對，這讓他一直很不明白。
他唯一弄明白的就只有艾倫的淚水會讓他胸口發疼這件事。
於是他將寬厚的手掌覆上了艾倫的頭。
「嘿，我就在這裡，艾倫。」
休的嗓音低沉且溫柔，而艾倫就像聽到似的把身體向他挨近了許多。
休的眼神顯得十分迷濛。
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兩個人。
艾倫與他的克里斯多弗。
休看到艾倫的唇邊溢出了淡淡的笑意。
不知不覺間，薄薄的雨絲開始飄起。
休是應該直接把艾倫拉起來的，但是他並不想硬生生地吵醒總算酣睡的艾倫。
他嘆了一聲很輕卻很長的氣。並且用怎麼想都是最為舒服的方式側身抱起了艾倫。
幸好這附近沒有別人。
休在心底嘟噥著，卻完全不符合實際對待艾倫的溫柔。
他懷著滿腹的委屈將艾倫抱回寢室，輕巧且體貼地把艾倫放到床上。
休盯著艾倫的睡顏好一陣子，幸好，艾倫的臉上沒有再出現那些恐慌驚懼甚或是淚水。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艾倫卻恰恰好的睜開了眼睛。
「......休？我睡不著，所以在研究筆記......」
艾倫神情疑惑的東張西望。
「不，艾倫，你顯然是睡著了。」
休拉長了臉作出糾正。
艾倫眨著眼睛，雖然仍舊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但他露出了一抹極為幸褔的微笑。
那是休之前一直不曾看過，只出現在艾倫與克里斯多弗合照上的笑容。
「......是的，我做了個好夢。」
休稍微發愣了一下，在這世界上，有些人是一輩子只會選擇一個伴侶的人，可惜這種專情的人並不常見。
但艾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休恍然大悟。
在那一瞬間，他的內心滿溢著對艾倫的尊敬與心疼。
他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人。
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無暇的愛戀。
那為他帶來了很深的感觸與感動......
所以在這之後的一段日子，即使他發現自己對艾倫的感覺不僅止於朋友的同時，他也立刻勒令自己停下來。
他不想讓自己這種孩子氣的獨佔欲玷汙了艾倫那種他不曾擁有過的崇高愛情。
因此他拉了一條線，他准許自己陪在艾倫身邊讓他睡得安穩，也可以讓自己在多方面照顧著艾倫，但就是不能跨過那條界線。
他很樂意在艾倫的夢裡充當他的克里斯多弗，哪怕這只能帶給艾倫微不足道的小小幸福也好。
他希望艾倫幸福。
但戰爭的結束讓小組解散，那使得他完全沒有理由能繼續陪在艾倫身邊了。
如果艾倫希望他的陪伴，那麼艾倫會留下來。
但艾倫選擇離去。
休一點也不驚訝。因為這只是一個簡單的供需問題。
不論情愛，若是艾倫只把他當生理需求的對象來看待，他願意。
可艾倫終究沒有選擇過他。
他知道艾倫總是擔心的太多，但只要艾倫沒開口，他就沒有理由。
與其和他，艾倫絕對會選個不相識的陌生人。
若是他跨了界，繞來繞去地終究也只會傷害到艾倫，所以他不會多說什麼。
於是他們相擁，互道再見。
即便他對艾倫仍舊放不下心。
但他身邊還有「克里斯多弗」，所以沒問題的。
──休始終如此告訴著自己，但艾倫面臨的困境已經不容他再忽視下去了。
拉回了神遊的記憶，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從他看到報紙上寫的那些鬼東西之後就注定他無法再繼續漠視。
他輕而易舉地就跨過了那條線。
他知道自己將變成艾倫人生中的不速之客...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去介入另一個人的生活，甚至強迫對方做出改變......他甚至已經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罪惡感......
休推開了艾倫實驗室的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當年他也一起參予催生的「克里斯多弗」。
「嗨、真是好久不見了！克里斯多弗！」
休的笑容十分親切，隱藏不住的懷念神情就像是見到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你變得更帥氣了！」
休的話如同普通好友間的閒聊，即使面對的只是臺機器他也毫不引以為意。
他打開抽屜收好了那罐氰化物，隨即轉過身，他再次望向那臺超級計算機。
「抱歉，我真的很擔心艾倫。」他誠懇地望著克里斯多弗。
「所以，讓我先幫你照顧他一段日子好嗎？」
-to be continued-